胡紫微:今天你“日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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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我用了如此粗鄙不堪的词语作标题。这么做的必要性或许在于,如果不甘心被潮流抛弃,你需要在较短的时间适应它习惯它进而自如地运用这样的说法就像说“您吃了么”那么脱口而出言随心至。
据说以这样的新姿势打招呼不但颇为新颖同时还是“幽默而富有善意”的。而且,如果足够富有进取心,你甚至可以把它当做一道自测题测试一下自己在网络世界里的存在感。
当你看到某些娱乐明星以这样的方式与粉丝互动还如我一样还感到皱眉脸红引发某种心理不适,并在公开场合比如微博上公开表达这种不适的话,那么,你会经受该明星众多粉丝疯狂的讨伐,你将作为一个上纲上线的碧池,一个仇富的、想红的嫉妒狂,假正经、外围女和圣母婊……或者用网上时髦的叫法,一枚陋逼白莲花,而被钉在热门榜的耻辱柱上。
你看,时代的列车飞驰而过,不知不觉的,我们已经被丢在了一个要么日狗要么陋逼的耕心小站。而我也是在三天前的早上才明白这一切的。
一个人类去和某种特定的非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的其他哺乳类动物进行交配,这本身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毕竟,发生在人类中间各种性质的性倒错古已有之。 恋兽狂,或曰兽奸,是以动物为对象获得性满足的一种成瘾性变态性行为。
除非在无法取得正常性生活的人群中发生,恋兽癖与恋童癖,恋尸癖一样,均归因于性心理精神疾患。换句话说,这是一种病,应该得到诊治而非攻击。
但吊诡的是,对于恋兽癖患者正当人权的维护,却并不是我们目前面对的主要难题。我们的道德困境来自完全不同的面向。那就是对于恋兽狂的一种大张旗鼓的戏仿,和与此同时引发的网络狂欢。
在我们神奇的网络上,兽奸这样的变态行为因为被看成是一种取悦大众的娱乐正在被赋予某种令人迷惑的正当性。最近的盛况是,某个千万级的大V,把自己与一只狗摆拍成交配的姿态,并直截了当地名之曰“练习日狗大法”,发布在微博上。
而接下来你会发现,这样一条伤风败俗的微博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获得了极度热烈的回应,这就包括七万条的评论和14万点赞。这当中也有极少数批评者发出微弱的声音,试图质疑这条微博发布在公众平台对于社会良俗会否造成有害影响。
而这样的商榷则会立即得到博主简洁有力的回应。这些回应就包括操你妈和晒傻逼。而这些回应又会引发众多粉丝新一轮的欢呼和掌声。
发布这样的照片哪怕是戏仿果真很有趣么?你不觉得这太恶心了吗? 当你真的把一条哈士奇犬放倒在床上,骑跨其上,并让房间内第三者取角度进行专门拍摄,并把图片公然放置到公共平台,比如微博上,并美其名曰日狗大法。
这种行为的策划与操作过程很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它具有明确的指向性,指向一种效仿,或曰教唆。这种粗鄙的,超限的语言范式和行为范式正在不断刷新网络语言的底线。
而这种粗野残忍的言论正在被当做独特的个性,被高度的关注赞赏和推广。这种赞赏就包括动辄以“操你妈”回应批评的上述网络达人,正被媒体亲狭地称之为“国民老公”。
对于网络达人在微博上展示日狗图片的新闻,慕容雪村写到,
“我见识不广,在我的视野范围内,很少看到欧美诸国中有人开这样的玩笑。公众人物应该考量自己的言行能够对社会和人群产生的影响。把低俗当性格,把残忍卑鄙的言论当作独特的个性,这种风格再加上敌我斗争和仇恨教育,就会使社会情绪染上更加难以逆料的血腥味。”
当然,热衷于娱乐的拥趸们当然不会这样认为。他们认为日狗是网络用语,是用以娱乐公众的“梗”,这不但是无害的,甚至是对于意识形态化的假大空语境的某种对抗。这是玩笑,是真性情,是令大众减压的免费福利。
这些“福利”因为令某些爱好者觉得受用和刺激,于是它就变成网络上某种约定俗成不可撼动的硬链接。谁质疑了这些热词的正当性就是代沟、仇富,简直不配活在今天的网络里。
但是,我们不会想到,我们所迷恋的浅显与粗俗,正是某种意识形态话语的硕果。“日狗”和“撕逼”这样的网络俚语与曾几何时的“脱裤子”,“操娘”和“无需放屁”这样的时代语言,何其相似!
我们是没有教养的,我们频频使用那些粗俗残忍的词汇,钟情于讨伐式的语言,沉醉于多数人的语言暴力。我们痛恨恐怖,但我们同时又禁不住为植根于内心的语言恐怖主义而喝彩。
这是我们种下的业,而这个民族的后代子孙,将承受因为他们的父亲在公众平台上慨然发布日狗大法或成为日狗大法的千百万的欢呼者,而带来的粗野与羞辱的果报。
但是,当你以这样的担心与隐在键盘后面的同胞进行交流时,你得到的回应八成会是:操你妈你谁啊,思聪是我老公。
Ps:说说偶像
每个时代都有反叛的偶像。而每个时代反叛的偶像都会不约而同地以一个特殊的举动确立偶像的地位,并以此标识自己在历史中的斤两。这个举动有时是一部作品,有时是一番言论,但更经常的是一次惊世骇俗的行为艺术。
五十年代初出版的《麦田守望者》是一部小说。作者塞林格以第一人称写了一个叛逆的中学男孩,搞女孩嗑药旷课淘得过火被开除学籍在纽约街头游荡的叛逆经历。如果你认为,这个男孩只是无因的反抗以及焦虑与隔绝的主题迅速在青少年中引发反响,而成为当时美国现象级的青年偶像,那么你就错了。小说的最后,主人公霍尔顿以一段感人至深的自述颠覆了之前种种的荒唐。
“我将来要做一个麦田的守望者。有那么一大群孩子在一块麦田里玩儿。几千几万的小孩子,没有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守在那该死的悬崖边,要是哪个孩子不留神跑到悬崖边,我就跑出来,把他们一把揪住。我整天就干这个事,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一个青年偶像,不仅因为他对于秩序的颠覆,更因为他虽然内心面临困境,仍然不息的人性之光。
六十年代末的荷兰。西方世界最受瞩目的流行偶像列侬和他先锋艺术家的妻子小野洋子在阿姆斯特丹一家旅馆大床上接受采访,世界各国媒体记者一生难忘的是,他们第一次面对这两位裸体名人进行采访。他们赤身裸体呆在床上7日不下床,创下60年代行为艺术最经典的蜜月。他们把反战大标语贴满房间的墙上——“要做爱,不作战”!这很快就成为全世界最为响亮的反战口号。十几年深陷越战泥潭的美国本土也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战运动。一个青年偶像,在他大张旗鼓的性交行为的背后,是个体对于杀人机器无声的抗辩。
1973年最in的中国偶像是黄帅和张铁生,一个向北京日报投书揭发自己的语文老师结果被文革小组副组长江青钦点为对抗师道尊严的反潮流英雄;另一个的做法更加出位,在高考中写了一篇热情洋溢的入党申请书,以背书自己几乎交了白卷的物理化学试卷。结果,这样一个浮夸的冒险之举成就了名动一时的白卷英雄。现在看来,在那个红色恐怖的年代,青年偶像焕发的不仅是年轻人的粗野和蒙昧,还有在蒙昧的信仰包装下精致的算计和一颗颗不甘平凡的心。
八十年代的某一个夏日的午后,在京郊的一个不知名的小树林里,年轻的崔健,用一块红布蒙住了双眼,唱起了这样一首歌:“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你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看到了幸福……”坐在监视器后面的是同样年轻的张元,他设计并记录了这组影像,制作了一部低成本的MV《一块红布》。这部现在看起来稚嫩粗糙的MV,令来自彼岸的音乐教父张培仁痛哭失声。红布遮眼的崔健,也让当时中国的年轻人泪水迷蒙20年。
一零年代。一位经常占据娱乐头条的男性名媛,在一个初春的下午,于社交媒体上发出了一张颇具行为艺术指征的私房照。在照片里,他正骑跨在一只哈士奇犬的身上。犬只仰卧在他的身体下方,四脚朝上躺在主人的卧床上,姿态反常。图片说明是直白的,“认真练习日狗大法的我”。 这样的戏仿有效地得到了众人的围观和掌声。
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这条挑战礼俗令人恶心的微博得到了十几万人热烈的赞许。而如果你以为这次面向公众的行为艺术,必定有其深意,比如说是针对某种强权的曲隐的抗争或者对于弱势群体被损害的不平则鸣?否则怎么会得到公众如此热烈的掌声。
那么你想多了。这只不过是一个富二代对于一位漫画作者对他一贯高调地自诩自己是双性恋等非凡性能力的攻击的再回应。围绕着这则鸡鸣狗盗的事件,我们发现大多数人竟然笑得出来。
这次行为艺术的主人公叫王思聪。如果只是从外表看,这位现役的“国民老公”是一位有着苍白而略显浮肿的容长脸,浮凸的眼睛因为离得较近而且眼神游移而总显得有些举棋不定的样子,对于男性来讲略小而形似纺槌的头颈比例,再加上薄弱而下垂的削肩,以及微驼的侧影,怎么看都像一个小时候被某些不足之症困扰过的羸弱少年。至少,从哪个角度观察,都并不像一个可以令千万异性疯狂的性偶像。
但就是这样一位27岁的青年人,目前最受追捧的网红,拥有着1000万年轻的粉丝,其中就包括最具战斗力的以与博主发生性关系为人生目标的太太团。幸亏微博上的跟帖被设计成静音状态,否则你将目睹此人每一次简短的发言都被山呼海啸般“老公操我”的欢呼声吞噬的盛况。
这些粉丝是一种奇特的存在,他们就像指环王里的魔兵,不是人类也不是兽类,更像是一种经过网络杂交的转基因品种,他们肮脏而整齐划一,日以继夜的讴歌博主和攻击博主谩骂的对象,饱含一腔被抽空了涵义的愠怒,东征西讨不知疲倦。
王思聪最为人熟知的身份是地产商人的独子。他的父亲,一位来自东北的有钱人和另一位吴越之地的互联网新贵正在争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首富的桂冠。除了一个怒有钱的爸爸、不时在微博上讥笑一下走了麦城的其他富二代,以及豪气干云的自况“我交朋友有没有钱都无所谓,反正都没我有钱”和自称双性恋者以及日狗大法的年度代言人之外。作为一个国民老公,尚未见到其他令人注意的作品和作为。如果你看过他的微博,你很难不觉得此人没什么。但是大量粉丝的存在令他的没什么时时散发着金钱腥膻的气息。
在偶像的作为里,我们找到的其实是一个时代和时代里的自己。从80年代到10年代,我们在信仰的真空里由真挚而冷嘲由热血沸腾而令人齿冷,我们选择亲厚民族文化中最为粗鄙残忍的部分,不断趋离任何美和热烈的内在。我们发泄愤懑,却以无耻为代价。我们把格调叫做逼格,把丢脸叫做碧莲,把有趣叫逗逼,把落伍叫做low逼,把争执叫做撕逼,我们把烦心叫做日狗……我们比中国历史上任何时代都更好意思,我们满嘴生殖器,全面退回到一个民族的口唇期。我们曾前赴后继以热血捍卫文明与民主的价值观,今天,我们的行为艺术就只配猥亵地骑跨在一条狗的腹股沟上,接受一群单细胞粉丝的愚蠢喝彩。
八十年代的崔健是叛逆的偶像,他说在雪地上撒点儿野。他的后边有一代人诗与音乐的灵魂戳着;
九十年代的王朔是叛逆的偶像,他说玩儿的就是心跳过把瘾就死。他的后边有160万字惊世骇俗的作品戳着;
10年代的王思聪是叛逆的偶像,他说我有日狗大法谁看不惯还就操你妈了。他的后边有好多好多钱戳着……
秀底线走到头就是日狗,重口味走到头就是吃屎。我们无法设想对于一个有钱人而且仅仅有钱,就会招致群体性呐喊老公操我的女性能够引导一个民族飞升,就像无法设想一个以日狗标榜幽默和反叛的民族会拥有一个说得过去的未来。
虽然招致了足够多的攻击和谩骂,虽然有息事宁人的朋友劝我没必要代人教子,我还是想弱弱地再说一遍,因为日狗这样粗鄙下流的恶搞而博得的任何一次令人难堪的掌声,都是时代之耻。它虽然不会打破什么,但是会使我们的魂儿像散掉的蛋黄儿,在任何光的照射下,都会透视出内心的一汪浑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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